林家二老披露8年心路 追忆灭门案前夜“最后晚餐”

判决结束后，所有媒体冲向“要上诉”的林姝，长枪短炮围得水泄不通。林养飞和朱凤琴夫妇避开人群，背过去默默擦拭眼泪，再将每次开庭都会带上的儿子儿媳的结婚照小心地放回随身的布袋中。他们拒绝了路人想要“捎他们一程”的好意，互相搀扶着走向火车站，孤单而又决绝。

7年半以前，二老一夜之间失去了5个亲人，白发人送黑发人；7年半之中，为寻找血案凶手，他们四处奔走，除了家和医院之外，警局和法庭成了他们最常去的地方；而如今，凶手被绳之以法，曾经的林家小孤女也已经长大，却没人知道，失去儿子孙子，又与仅剩的女儿林姝断了来往之后，林家二老过着怎样的生活。

数日后，带着复杂的心情，记者来到了林家二老位于Harris Park的家。

“我把消息告诉儿子了，给他们烧了份报纸”

林家二老所住的公屋，位于一栋老旧公寓的底层。从长长的无障碍步道走上去，尽头是养满花的阳台。远远看到，林养飞就等在街边。

这是一套两房公寓，东西很多却不凌乱。正对大门的客厅正中，是一个堆满了报纸的茶几，最上面一张打开的，是某中文报纸对于谢连斌被判刑的报道。

“星期一宣判的，星期二我们就到墓地去了，第一时间告诉儿子，判了他（谢连斌）5个终身监禁，同时也烧了一份报纸给他们看。”顺着记者的目光，林养飞也看向那份报纸。

在那下面，是大约30厘米厚的报纸堆，有些报纸已经泛黄了，有的上面还用笔做了批注修改。朱凤琴告诉记者，7年以来只要有报纸报道“林家”，不管是中文还是英文，她都会把那一版收集起来，中文的还会细细地看。

也许是编辑的疏忽，在一份报纸上，把大孙子羽毛球比赛的名次错写成“冠军”，还写错了小孙子的生日，朱凤琴一一用笔改正。对于她来说，关于孩子们的一切，一点都不能错。

“现在这些都没有了，凶手就在家里”

在电视的后面，用书架围出了一个小隔间，书架上放着的几乎全是孩子们的书，一个带玻璃门的柜子里，整齐地摆放着几十辆玩具汽车。尽管已经7年多没有人玩过，依旧光亮如新，没有一丝尘土。

很显然，这是二老用来怀念孩子们的狭小空间。

隔间正中的高台上，摆放着儿子儿媳研究生毕业照和两个孙子的合影。就像在他们的墓前一样，一丝不苟地摆放着碗筷、祭品、孩子们爱喝的饮料、玩具和鲜花。只有第二个碗中的餐具和别人的方向相反，“因为大孙子是左撇子”，朱凤琴一边轻轻的抚着照片一边告诉记者。

提到大孙子，朱凤琴的语气总是抑制不住的骄傲。“他唱歌唱得好，羽毛球网球也都打得好，还特别爱学习。自己看完一本英文书，就拿中文给我讲，还总是说‘奶奶我教你学英语吧’。”

而让朱凤琴最难忘的，是当孙子遇害后，学校校长把一张孙子填的表格拿给她看。在紧急联系人一栏里，他写的不是爸爸妈妈，也不是姑姑，而是不会说英文也不会开车的“朱凤琴”的名字。

“到他被害了我才知道，在孙子心中，奶奶是这么重要啊。”朱凤琴哽咽着。

林养飞拿出一张拍摄于多年前的全家福，照片中前排坐着的林养飞和朱凤琴神采飞扬。林养飞怀里的大孙子一脸淘气，坐在朱凤琴左手边的林珺笑靥如花。就连谢连斌，这个在媒体面前总是面无表情的男人，都在照片中微微的嘴角上扬，可以想象，这个十口之家曾经是多么幸福。

“现在这些，都没有了。” 林养飞一边轻抚着照片一边叹气道。很快他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凶手就在家里。”

案发后没多久，这对老夫妻似乎一夜间花白了头。

“我们第一次见那个‘混蛋’，是在我女儿的婚礼上，因为他之前住在广州。他们结婚之后，虽然不像别人家女婿一样，每次提点东西来看我们，也没有正经工作，但我们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人。”

自法庭宣判以后，两位老人提及谢连斌时，很少直呼名字，总是以“他”和“那个混蛋”来代替。

“我儿子一家刚刚遇害，他就跟我们争孙女的抚养权，对我摔伤腿也不管不问。我们相信法律相信警察，现在那个‘混蛋’是罪有应得。”在经历过伤心、愤怒、怀疑之后，现在说起谢连斌，朱凤琴的脸上只剩下淡然。

如果不是这个人，儿孙满堂的两位老人的生活会是多么幸福，就像他们多年前那令人羡慕的“欢乐星期五”一样。

2009年7月17日，最后的晚餐

从2000年开始，两位老人住进了儿子在Merrylands为他们购置的新房。每周五晚上是林家的团聚夜，“儿子家五口，女儿家三口，再加上我们两个人，正好一个椭圆形的桌子坐得满满当当。”

老两口总会按照每个人的口味，准备丰盛的一餐。“儿子喜欢喝西洋菜汤，大孙子爱吃煎鸡蛋，小孙子爱吃红烧肉，我女儿和那个‘混蛋’爱吃毛豆，就是那种用盐水煮的带皮的青毛豆。每次肯定还会买一条鱼，按照中国传统的说法年年有余嘛。”

当回忆起那段幸福快乐的时光，朱凤琴的眼神中闪着柔和的光，“吃饭的时候总是很开心，一个礼拜了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学生有学生的话，大人有大人的话，天南海北的什么都讲。”

每周五晚上，除了所有人一起吃饭之外，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商量周日下午的出游安排。每周日书报店早早关门后，林暋就会开着特意买的七座车，带着全家和二老一起去郊游。后来女儿林姝一家也加入了，两辆车、十个人，在近10年的时间中，走遍了悉尼周边大大小小的风景。

“同时移民到这儿的，甚至比我们早来的那些不会开车的老人，都不一定比我们去过的地方多。”朱凤琴略带骄傲的说。

“一直到他们被害的前一天，每个礼拜都是这样的。那时候真的很开心。可是没想到，到了7月18日，这一切都没有了。”

2009年7月17日的那个周五，是这一家十口最后一次坐在一起吃饭，当晚发生的一幕幕至今还深深地刻在两位老人的记忆中。

聚餐如平时一样开心，没有丝毫不祥的预兆。林养飞问儿子：“孙女（林珺）送到海外去学习，什么时候回来？”林暋说，“快了，礼拜一就回来了。”

吃完饭已经9点了，林暋因为第二天清晨要派报纸，就先回家了。朱凤琴本想留下孙子们留宿一晚，隔日带他们去“坐火车坐轮船”，可是大孙子告诉她，明天自己要和姑父（谢连斌）一起练羽毛球，要回家去。朱凤琴也就没有强留。

当晚11点左右，女儿林姝送两个孩子回哥哥家。当大孙子走到楼梯口，突然跑回来：“奶奶，我的鞋开（胶）了，不能穿了”。朱凤琴让孙子坐下来，给他找了双旧鞋换上。这时他又转头对爷爷说：“爷爷，这双鞋我很喜欢，是打网球的，能不能帮我修一下？”然后就跟姑姑一起离开了。

这一走就是天人永别。那晚没能把孙子们留住，成了两位老人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孙子走到楼梯又走了回来，他是不是有预感呢……”林养飞摇摇头，再也说不下去。

“妈，他们都被害了，我哥也没有了”

第二天一早，打算带孙子去买双新鞋的朱凤琴，却怎么也打不通儿子家的电话，手机也一直无人接听。

上午11点钟左右，林养飞突然接到谢连斌打来的电话，“爸，不好了，暋哥家出事了，你们快点过来吧！”当被问到出了什么事，谢连斌只说“不能说”。

当两位老人来到那栋无比熟悉的房子，眼前的一切让他们心里一紧。亮着警灯的警车和救护车停满了整条街，房子被警戒线围得严严实实，很多警察正在房子里进进出出。

这时，女儿林姝从马路对面走过来，一见到老两口就哭了出来：“嫂子、云彬和两个侄子全被害了，没看见我哥。”

警笛声、人群的喧闹声、社工的安抚声好像在瞬间远去了，只剩女儿低低的哭泣声在两位老人耳边回荡，似乎在一遍遍告诉他们这样的事实：身体不适昨天没来聚餐的儿媳、还要“练球得冠军“的大孙子，以及羞涩可爱的小孙子，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不过，女儿说没看到儿子？也许林暋还活着，只是被歹徒绑架了，两位老人抱有一丝希望的想着，并暗自下定决心，不管花多少钱，也要把儿子救回来。

然而到了下午4点钟，当林姝再次出现在二老面前，告诉他们“我哥也没有了”时，两位老人一下就站不住了。

讲到这里，林养飞和朱凤琴哽咽着，一时竟再也说不出话来。对他们来说，7年半前那个彻底改变了他们生活的下午，连回忆都是一件残忍的事。

“最惦记达达，我们也并不怨女儿”

随后的7年时间里，两位年近八旬的老人四处奔走，为了能让孙女好好长大，他们跟女儿女婿对簿公堂；为了找出真凶，他们一次次出入警局和法院；当谢连斌被定为疑犯，一直依靠的女儿也断绝了和他们的来往。朱凤琴的右腿不灵便了，林养飞的头发花白了，可以想象他们度过了一段多么艰难的生活。

“儿子孙子都没了，想上个医院都困难。我曾经好几次想过要从火车站台跳下去，别让先生那么受苦了，但是还不行。因为儿子被害以后我发誓，要好好照顾孙女。也要搞清楚凶手到底是谁，不能让他们就这么白白死了，就是这两点一直支撑着我活下去。”

现在，凶手已经被绳之以法，两位老人的生活也逐渐平静下来。在客厅墙上挂着的挂历中，3月6日上面写着“达生日”三个字，这是除了清明节和7月18日之外，唯一被特别标注出来的日子。

“达达”是孙女的乳名，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他们最惦记的人，也成了他们唯一的精神寄托。

朱凤琴说孙女有时间就会过来，她在老师家住的时候有几个中国同学，也经常会跟她一起过来，“他们来的时候也会叫我们‘爷爷奶奶’”。“以前总是奶奶做饭，现在过年过节，孙女总会自己做饭，请奶奶过来吃，今年的母亲节就是。”林养飞补充着，脸上露出了久违的满足。

当被问到一路支持自己的丈夫，坚持“要上诉”的女儿林姝，林养飞和朱凤琴依旧表示“不怨她”。“过年的时候我还给她发了个短信，让她注意身体，可是她没有回。但我们理解她的难处，相信她终有一天会醒悟过来的。”朱凤琴说。

在二老家的电视上，摆放着几封孙女用中文写的贺卡，“身体健康”、“平安”、“快乐”、“幸福”，是孙女对二老最真切的祝福，也是每一个听过林家故事的人，对两位老人和林家孤女最美好的祝愿。

逝者已矣，凶手已被绳之以法，曾经的小孤女也已经长大，希望时间能抚平他们的伤痛，带着家人的爱与希望，彼此陪伴，度过余生。